草头先生Kayla2019

〖桃林〗心里有个他(上)

叮当!新文上线!民国戏班向,共用身体梗~前两天看视频的时候,看到了《霸王别姬》的片段混剪,就特别想写这个。上一篇的番外还在写,希望继续支持。这篇是短篇,上下两章,来瞅瞅呀!绞手绢~


心里有个他 (上)

  民国一十五年,北平,寒冬腊月,北风呼啸。云喜班得着消息,经励科大管事那爷今儿晌午要来挑人,给大户人家唱堂会。这可是扬名成腕的好机会,戏班里的半大小子们都憋着一股劲儿。清晨雄鸡报晓,伶童们纷纷起床,先给师傅们打水做饭,接着开始吊嗓、走科。天寒地冻也挡不住这小院里的热闹非凡。只有一人除外。许是昨儿逛腊八会的时候,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郭奇林闹肚子了。大半夜的跑了好几趟茅房,临近早晨又发起烧来。还好师傅体恤,准他多睡一会儿。谁知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。

  郭奇林打着哈欠起床,睁着双雾气沼沼的大眼,出门洗漱。路过的师兄弟跟他打招呼,有的还专门询问他的病情。郭奇林认真想了会,答道:“肚子倒是不疼了,就是头晕得慌。”来人摇摇头,嘱咐了几句就走了。郭奇林自然知道师兄是好心,替他惋惜错失良机。不过,他倒无所谓,知道自己定然是选不上的。郭奇林六岁被卖到戏班。一个新来乍到的坯子,要想学戏,必须过两道坎儿:第一道要打好科、白、唱的基础,头三个月内学会五大出“戏头”。第二道就是要有眼力价儿,干好通活。跟在师傅们屁(和谐)G后头扫了一年的地,郭奇林七岁开始跑龙套,终于有一天龙套都跑遍了,师傅开始让他学“半开口(和谐)活儿”。这还不算完,各种行当都演了个遍,去年年初才给他定下主攻旦角儿。他今年十六岁,长相秀美,嗓音甜润,本该是戏班里的香饽饽,可师傅总说他只得其形,未得其神,只能算个庸才。要么哪天自个儿悟出来,要么就是勉强混口饭吃。

  打了井水洗脸,郭奇林被冻得一个激灵。可脸还没擦干,他倒发起呆来。水珠顺着滑嫩的肌肤往下滚,在下颌那儿转了个圈儿,似落非落。脑子里似乎有个别的什么在茫然四顾,要借着他的双眼,把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看明白。“那爷到了!都精神点!”师傅的声音远远传来,惊的他回神。师兄弟们都拉开了架势,咿咿呀呀地唱起来。他赶紧端起脸盆往屋里躲,却不想脚下一滑,“哐当”一下,跟个面口袋似的摔在了地上。这一声,自然吸引了刚踏进院门的班主与那爷的注意。没办法,班主只能硬着头皮,满脸堆笑地介绍,这是班儿里的小旦,叫小林。兴许是看他扭腰坐在地上的身段儿甚美,那爷笑着伸手把人扶起来。然后,捏着这双嫩白小手反复打量。末了,点点头,说了句:“来段儿《思凡》罢。”

  郭奇林没想到突然要考校他,迫不得已开了嗓:“小尼姑年方二八,正青春,被师父削去了头发。”念白到此处,该有个投袖,可是他今天起的晚,还没来得及穿戏服,正有些不知所措,脑子里的那个别的什么,引着他一斜身,做了个垂露(戏曲中兰花指的一种)。“我本是女娇娥,又不是男儿郎,为何腰系黄绦,身穿直裰,见人家夫妻们洒落,一对对着锦穿罗,不由人心急似火。奴把袈裟扯破......”这一段戏词,他确实背得过,却不似今日这样顺溜。不仅如此,现下,他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,身姿袅娜,檀口轻盈,一颦一笑,皆是风情。直看得师傅们目瞪口呆,那爷频频点头。浑浑噩噩之间,就这么把他定下了,还是主角儿!

  戏班里有个师兄小芸也攻旦角儿,年纪快十八了,原本以为这次出头的肯定是他,早几天就开始下苦功。结果今天跟郭奇林一比,可算是云泥之别。那爷一走,小芸顾不得师傅还要训话,躲回屋里哭了起来。师傅隔着门劝了两句,说还有机会,转回身来,从头到脚打量郭奇林,直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。最后他笑眯眯地拍拍小徒弟的头,嘴里念叨,“总算开窍了!”师傅走了,有几个平常交好的师兄弟过来道喜。可郭奇林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!那不是他唱的!那身段儿也不是他做的!漫说是他,就是几个师傅们都没有那么好的做功!他脑子里的到底是个什么?

  日子照过,功得照练。好在今天大半时间,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没什么动静。下午练功的时候,郭奇林有个身段儿总是做不好,脚步合着腰身连带手势,他做出来显得颇有些左支右绌。教习师傅气得抽了他好几板子,不准他吃晚饭,他还得大叫,“打的好!”晚上郭奇林跟几个难兄难弟跪在院子当间,头顶满水的铜盆儿,一滴不洒,以示惩罚。到时辰,郭奇林起身,没成想一个踉跄,朝前栽去。烧饼刚想扶他一把,人家一个鹞子翻身,站起来了。“这是武生的功夫罢?不愧是练过全行的。”不理会云鹏师兄的调侃,郭奇林以最快的速度窜进被窝,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。幻觉,都是幻觉!睡一觉,明天就好了!

  转天清早,班主将几个选上的孩子叫到跟前,高声宣布,从今往后,他们直接跟着自己学戏。几个人磕了头,就算是有师父了。班主还说等唱完这场堂会再摆枝,到时候赐了字,他们的辈分都要往前挪一挪。大家伙都欢喜得很,班主姓于,年轻的时候在京津一带小有名气,教出来的学生也有那么几个出息的,他们戏班的小园子如今就靠这些成名的师兄们撑着。梨园行里,谁不想成角儿?有名师指点,那是事半功倍啊!台子底下叽叽喳喳的,高师傅重重咳嗽了两声才压下来。于班主手里揉着两颗铁球转了几转,笑眯眯地又开了口:“本家爱听帝王将相,才子佳人,今儿早上点戏了,让咱们唱一出《游龙戏凤》。小林你来李凤姐,祥辉的正德...”如此这般,一一安排。小子们便开始背戏词儿,学唱腔,练身段儿。

  郭奇林也高兴,可是架不住心虚啊!《游龙戏凤》师傅以前没教过,这么几天功夫,自己能学会么?正犯愁呢,就听见脑袋里一声“切!”透着股子轻蔑。“你大爷的,别出来吓人成不成?”郭奇林要爆粗口了,这东西怎么还在他脑子里?许是察觉了他的暴躁,那东西安静下来。默词儿的时候,他又慌了,明明自己只背了李凤姐的部分,炭笔底下行云流水写出来的居然还有正德皇帝的词儿。“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?”郭奇林忍不住,在脑子里发起飙来。一瞬间的茫然过后,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:一辆洋车,迎面疾驰而来,下一刻是满眼血红,以及...绝望的悲凉。郭奇林感同身受。明白了,这是被个孤魂野鬼附体了!不行,明天就去庙里讨香灰喝。

  两天以来,请和尚念经,道士贴符,喝香灰水,抹黑狗血...郭奇林偷着把能试的法子都试了,攒的钱也花了大半,可那玩意儿不仅没走,还越来越嚣张了。嫌弃他词儿背得慢,身段儿不协调,发声的位置不对,然后按照自己的套路,用他的身体做了一遍。末了,还问,“记住了吗?”就一遍,谁记得住!变态!郭奇林暗自腹诽,可现在俩人共用一个脑袋,他想什么那东西都知道。“别玩意儿、东西的叫我,我有名字!”“有名字你倒是说啊!”“......你叫我阿陶罢。”阿陶,那就不是个老头子了?他以为,这么严苛、专业,一定是个教戏多年的老师傅来着。“别走神!腰,左扭,手往右伸!顺拐了!朽木都比你好雕!”被自己的脑子骂成这个样子,郭奇林认真考虑起淋童子尿的可能性。

  虽然每天被师父骂了,再被阿陶骂,十分憋屈,郭奇林的进步却是一日千里。唱法身段儿一点不差,全本儿背得滚瓜烂熟,排练的时候顺嘴还给祥辉师哥提了词儿。因着这个,班主难得开口夸了人。能不熟么,脑子里那玩...阿陶,天天逼着跟他对唱,堪比立体循环大喇叭,尽管不清楚他的本音如何,这吊门肯定低不了。“那是!”得,心里想什么都有第二个人知道,这滋味并不怎么美。

  相处久了,郭奇林也就习惯了。腊月里去小园子的人少,除去练功,每天的闲余比平日里多些。郭奇林是个碎嘴子,最近得了空,就爱跟阿陶“聊天”。他发现对方想什么,自己竟然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,这可有意思了。缠着阿陶问东问西,除了他想不起来的,郭奇林也算走马观花地了解了对方一些。阿陶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大,以往的生活极其枯燥乏味。每天就是练功,学戏,上台,再学新戏,如此往复。他似乎生活在一个比云喜班大些的戏班,而且还挺受看重的。打他记事算起,就经五六位师傅指导过,从小就给他定了文武老生的路子。不过他爱戏,触类旁通,耳濡目染,别的行当也都会一点。郭奇林心说,您哪是会一点儿啊?昨天的圆场,班主可是赞不绝口。阿陶打小吃的也精细,鼎丰楼的名菜,他如数家珍。脑子里一道道菜品闪过,色香味俱全,馋的郭奇林直流口水。他哪吃过这些好东西?最贵的也就是加馅儿的冰糖葫芦,前门的豌豆黄,大栅栏的驴打滚...没想到,阿陶居然十分感兴趣,为了保护嗓子,师父从不让他碰这些街边小吃。

  郭奇林忽然也没那么羡慕阿陶了。年少成名,看着光鲜亮丽,可吃过的苦,受过的罪,只有自个儿知道。聊起这个,他脑子里经常闪现从小到大浑身淤青的情形。这一行又规矩甚多,要么是真喜欢,要么是生计所迫,否则很难支撑下去。远的不说,就是他们云喜班每年都得跑上那么两三个。郭奇林正伤春悲秋,替他心疼呢,就听见阿陶那儿乐了,“小傻子!”“你大爷!”要是人在跟前,他早就把人揍一顿了。

  正较劲呢,烧饼来了,“小林子,你自个儿在那傻乐什么呢?别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吧?不对啊,最近咱们园子没来什么姑娘啊。”“去去去,跟你说多少遍了,别叫我小林子,听着跟个太监似的。这回演太监的可是您。班主眼光真好,就您那嗓子,听着就缺零部件。”正愁没地儿撒气呢,这不就有人撞枪口上了么。“没得罪你啊,吃枪药了吧你?”烧饼委屈,烧饼要说。“别废话,到底干嘛来的?”郭奇林两手叉腰,气焰嚣张。“今天有庙会,我们几个想逛逛来着,不带你去了,哼!”郭奇林眼珠一转,赶紧把人扽住,“去,我也去!烧饼哥,你大人有大量。带我一块儿呗!”烧饼嫌弃地甩手,可惜胳膊上那俩小手怎么也甩不掉,“德行!不叫你小林子,叫你个啥?”“大林!”“大林!”脑子里有个声音跟他想一块儿去了,难不成这就是心有灵犀?郭奇林吐吐舌头,一股欢喜莫名从心底蔓延开来。而且,他察觉阿陶也笑了。

  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庙会,大家都出来置办年货,凑凑热闹,因此大街之上摩肩接踵,熙熙攘攘。一不留神,郭奇林就跟几个师兄走散了。他倒不在意,一路逛,一路吃,甜香软糯艾窝窝,清新酥脆绿豆糕,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,臭香...豆汁儿就算了,实在张不开嘴。这么走着走着,就来到一个褂摊前。寻常算命的,都是杆子上挑个大旗,上写着“神机妙算”之类的批语。这个褂摊也没个旗帆,就一张高桌,铺个黄纸,左写“周易”,右写“八卦”。后边坐的也不是白胡子老头,居然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。郭奇林就想歇歇脚,老太太却两眼放光,朝他走过来。“我没钱了,您找别人罢。”郭奇林转身要走,却被拽住了袖子。“后生,你最近红鸾星动,要走桃花运了!好好把握,错过了可要后悔一辈子啊!”老太太直直望过来,似乎能把人看穿。忽听见背后有人喊“小林”,声音像是小芸师兄。“唉!我在这儿呢!”郭奇林再一转身,褂摊......没了!

  明天就是唱堂会的日子了,郭奇林惴惴不安地在屋里转圈儿。几个同屋的师兄弟都被他闹得睡不着。“驴要是有您这脚程,那一天得磨多少粮食!”小宝看不下去了,他一个武生,天天练功翻跟头,累得要命,再不睡觉,明天得死台上。眼瞅着郭奇林不搭理人,他一把给人扛起来扔被窝里了。“别担心,有我呢!”阿陶的话,终于让郭奇林砰砰直跳的心放松了一点。“要不我给你唱一个?”“还是别了,皇帝的词儿我都听吐了。”“不唱他,也不唱京戏,给你唱个《盘妻索妻》。”“你还会唱越剧,真行啊!”“我会的多着呢!”“那你唱罢,我听着。”“娘子啊!我与你一别三月似三秋...”明明是自己的声音,郭奇林竟然品出一股不同的缱绻之味。虽然大半听不懂,但这曲调真好听。就在这娓娓道来的唱腔中,大林渐渐睡去了。半梦半醒之间,他想:阿陶这声极温柔的娘子,是叫谁呢?

  弦动锣响,好戏开场。自打入了旦行,郭奇林上台扮的都是丫鬟、童女,这是头一回演主角儿。看着镜子里那个身穿粉衣,头面精致的美娇娘,他有点不大敢认。“真漂亮!”阿陶轻声赞叹,郭奇林知道这是发自真心。前边来催了,他只得赶紧起身。后台到前台,总共二十七步,郭奇林走得步步生莲,摇曳多姿。一亮相,就是一个彩儿,这机灵娇俏,眼带风流的李凤姐,看着就讨喜,怪不得能迷倒皇帝呢。第三幕是两人见面的对唱。郭奇林在侧幕候着,祥辉师哥的西皮摇板唱罢,又该他登场了。“把他当成我!”阿陶的嘱咐,让郭奇林心安下来。“月儿弯弯照天涯,问声军爷在哪里有家?”“凤姐不必细盘咱,为君的住在这天底下。”眼前的皇帝渐渐变了模样,这龙眉凤目,鼻若悬胆的男子是谁?真让人又爱又怕。哎呀,他怎能这般调戏人家?不成,不成,我得躲避于他。一个卧鱼儿,台底下叫好一片。

评论(13)

热度(37)